食道癌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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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2/28 18:34:00
                            

原创夏若琳三明治

在8月的短故事学院中,夏若琳写下了外婆的故事。夏若琳的外婆是童养媳,18岁时因为家里生活困难嫁到外公家里。夏若琳没有严格按照时间线的顺序来安排外婆这个故事的推进,而是截取了自己和外婆的一个个生命片段来呈现,像一幅幅剪影。当我们回忆一个人时,常常这就是记忆会浮现的样子。

夏若琳

编辑

依蔓

“我命苦,是童养媳的出身。”外婆每次和不认识的老人聊天时,总是以这句话作为开场。

民国十八年的冬天,我的外婆出生在湖北农村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若能少一副碗筷,少一个人吃饭,就是对家里莫大的贡献。外婆18岁那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经媒人说和,外婆毅然“嫁”到了离村五里地外的外公家。外公家一共兄弟姊妹四人,那年,作为家中长子的外公年仅14岁,弟妹皆年幼,最小的弟弟甚至还在襁褓中。

到了外公家,外婆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作为“童养媳”,外婆要照顾一家老小的起居生活。早起挑水,做饭,洗衣打扫,白天下地干农活,劳动一天后回来做一家人做晚饭,烧水,给年幼的弟弟妹妹洗澡,在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她才有片刻休息。她努力像大人一般辛勤劳作,支撑起这个同样贫困,风雨飘摇的家。

作为这个家庭的“不速之客”,她深知自己的家已回不去,只能努力适应这新家的“长媳”身份,努力恪守“长嫂如母”的古训,竭力讨好服侍好新家里的每一个成员,以求一室一瓦庇身之所,一粥一饭裹腹之恩。

01

童年

外公18岁那年,和外婆圆房结婚了。当时外婆已22岁。

“我才不要和一个比我大的女人拜堂成亲。”新婚现场,外公迟迟不肯行跪拜礼,对着一众亲友抱怨撒气。那时候的外公,颇有些任性孩子气。虽然后来在长辈的劝说下完成仪式,拜堂成亲,在婚后的很多年里,对于此事,外婆仍是耿耿于怀的。

“他不爱我,嫌弃我年龄比他大。他爱别人,你看他在牌桌上总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外婆戴着老花镜,经常一边纳鞋底,一边下结论式的对着年幼的我抱怨一两句,然后一言不发,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那时大约四五岁吧,我不懂得大人说的爱是什么,也不懂得什么叫眉来眼去。我只是专注于玩当时很流行的“抓石子”的游戏。我不知如何去接大人的话,只是默默地在坐在离外婆很近的水泥地上,把洁白的石子抛向空中,在石子落地之前,迅速抓起地上的石子,握在手心,再接住抛在空中划出漂亮弧线的石子,直到听着它们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我才松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打破和缓解我无话可接的尴尬的沉默。

我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在我记忆中,很多个漫长的上午下午,除了她下结论式的一两句话,以及两颗石子在空中交汇发出一声清脆的“砰”的撞击声,剩下的就是堂屋里那台老式收音机的时针滴滴答答转动的声音。那个滴滴答答的时针转动的声音,后来无数次在我的记忆中被想起。

在光影斑驳忽明忽暗的外婆家堂屋里,一个戴黑框眼镜穿青布衫子的清瘦老人安静地舞动手中的针线纳鞋底,年幼的女孩坐在地上抓石子,偶尔石子交汇脆响,身后的湖蓝色老式收音机指针不停走动,滴滴答答。

它像一帧永恒的画像定格在我的记忆中。

“你爱你的表哥吗?你长大了和他结婚吧。”在一个沉寂的夜晚,我睡这头,外婆睡那头,黑暗中,外婆突然对我说。

“啊,不了吧……”我本能地拒绝了。我没料到会遇到这么突如其来又棘手的问题。外婆说的表哥,是我大舅家的儿子,比我大两岁。

“为么事呢?”外婆问我。

“表哥跟人打架,我怕他打我。”记忆中,那大约是我5岁那年的初夏,外婆卧室的窗外有一棵栀子花树,正开着白色的花朵,窗台外飘来阵阵栀子花的香气。

“表哥只会打别个,不会打你,你是妹妹,你小些,如果你们结婚了,他会很爱你。”她迟缓而又坚定地说。“不了吧,外婆,我害怕。”我匆匆结束了那夜的谈话,裹紧被子,本能地拒绝了外婆的好意。

外婆是个农村妇女,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懂得近亲不能结婚的道理,她大约本能的觉得,表妹嫁给表哥,天经地义,一则亲上加亲,未来公婆必不会亏待了我;二则表哥比表妹年长,不会吃像她那样因为年长遭外公嫌弃的苦。在她看来,这大约就是是天底下最美满的婚姻吧。

02

过年

外婆一共生育了四个孩子,分别是大舅、我妈和二舅。大舅之后本来还有一个舅舅的,但不幸的是,那位舅舅出生于十年自然灾害时期,自出生起几乎没有吃过粮食,后于五岁那年夭折。

外婆说,这位舅舅一生未曾好好尝过一顿饭菜的滋味,从会说话起,说得最多的是饿,从开始的“我饿,要吃草”,到后来的“妈,我要吃树皮”,再到“我要吃土”,终于在五岁那年因家里人口众多,以及天灾饥荒而早夭。外婆把那小小的身躯放进畚箕里,埋在后山的山坡上,堆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他没赶上好时候,他是几个孩子里面最聪明懂事的,每次下地回来总是他跑得最快过来问我累不累,去给我端茶倒水,他还那么小,就懂得心疼他的娘……”外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除了早夭的舅舅外,外婆还有母亲和大舅二舅三个孩子。由于母亲和二舅出生的年代稍晚些,便免受了饥荒之灾得以幸存。那个年代,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大舅和二舅成年以后都远离家乡,在城市里安家立业,唯有妈妈嫁得离外婆家近一些,便于照顾父母。两个舅舅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庭后,并不能每年都回家过年。

每年年三十的下午,家里做好清洁打扫,做完接祖先回家过年的仪式之后,外婆就爬到后山坡,站在山上等。我总是拖着外婆的手一边跟着外婆往山上爬,一边问外婆,“去等谁啊?”外婆说,“等你舅舅。”

“我妈不是说舅舅来信,说今年过年不回家吗?”我提醒道。

“万一想想又回来了呢?外面回来行李多,我在这里迎一迎。”

外婆执着地站在山坡上等,我也站在她身边陪她等,直到山下村庄炊烟袅袅升起,到了天黑要贴对联和回家吃晚饭的时刻,她才拉着我下山回家忙着生火熬贴门画对联的浆糊,我帮着往灶膛里添柴火,外公在门外贴对联门画,她在灶台上“噔噔噔”地切菜做晚饭。夕阳西沉,天色渐暗,村里不知谁家的狗偶尔叫一两声,掺杂着的家家户户厨房里锅碗瓢盆的交响,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今年不回来了”,她停下切菜的刀,静默几秒,像是终于接受了命运裁决一般的宣判,又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低声吐出了这几个字,复又麻利地继续“哆哆哆”地切好菜品装入盘中。

03

赶生

我出生在最炎热的夏天,按照节气大约是三伏了。年幼的时候,除了过年,最期盼的就是过生日。因为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外婆总是会送来新鲜的鸡蛋和时令水果蔬菜,作为生日贺礼。有时候是树上新摘下来的桃子、李子,有时候是门前灌木架上结的葡萄,地里的甜高粱,又或者是菜园里新鲜采摘下来的番茄、*瓜、葫芦等等。

外婆来了,就是生日。每年生日,我都巴巴儿盼着外婆来。小小的心里总是无端觉得,外婆定是会来的,无论风雨。

在记忆中,我的大部分生日,外婆都是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来的。那时候没有手机,不能提前电话或者信息告知是来了还是没来。每年生日那天早上,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大人,外婆呢,外婆来了没有?

“你过生日,外婆来做什么?”有时候大人们反问我。“赶生啊,外婆要来给我赶生啊,她每年都来的啊!”我一脸着急,而又理所当然地辩解道。“咦,小辈才给晚辈去赶生,你一个小孩儿,哪里是外婆来给你赶生。你搞反了,天下哪里有外婆给外甥赶生的道理。你外婆今年不来啰!”大人们一边纠正我理解错了“赶生”的含义,一边又开起了玩笑。

“外婆会来的!”我一边冲着说这话的大人生气大喊,一边失落到眼泪珠子快要掉出来。

直到在家门口远远望见外婆出现的身影,我才又重新高兴起来。长大后,我再未像年幼时那样盼望过生日,也未遇到过一个如外婆一般,无论风雨,在生日那天都准时出现的人。

04

看戏

外婆喜欢看戏,农村里看庙戏的机会比较多,看戏的时候外婆多半会带上年幼的我。外婆会看薛仁贵,看定*山,看白娘子,也看沉香劈山救母。有庙的地方就有戏,那是当地善男信女用筹集善款,请来的戏班子唱戏,作为给庙神菩萨的献礼。

我从小喜欢热闹的场面,外婆每次带我去看戏,我都高兴不已。我喜欢看穿红戴绿的戏子扮演的各色人物,念着我不大能听得懂的戏文,在台上打来斗去,喜欢看台下呼朋唤友的热闹的人群和揽客商贩拖着长腔的叫卖,比如那个糖葫芦的说“冰糖葫芦——”几个字,中间每个字的间隔,末尾一个字的拖音,必要抑扬顿挫才别有韵味和婉转。我更喜欢在两场戏中场休息时间里外婆给买来的云朵一般粉色或者白色的棉花糖,舔一口,甜丝丝,还有那热气腾腾的卤花生、煮玉米,以及百吃不厌的各种果肉蜜饯小零食带来的巨大满足和欢喜。

我喜欢看戏,我喜欢零食,我喜欢锣鼓喧天,我喜欢台上打开斗去和台下人声鼎沸的热闹,在物质贫乏的童年,它们带给我极大的幸福和满足。

最后一次陪外婆去看戏的时候,我已经是个初中生了。某个周末,我去看望外婆,外婆约了一个妯娌,也就是外公最小的弟弟的妻子,我叫她细家婆,带我一起去看戏。

像小时候一样,外婆带我去看戏,我觉得那是我往后记忆里不可多得的恩典。如今的我,已经记不起那天的戏文,只记得那时候她对细家婆说的一番话,她说她不求能活多久,只求能看到我结婚和生孩子就好了。那时候的她,刚确诊食道癌晚期不久。大人们隐瞒了她的病情,怕她有心理负担不好好配合治疗,只告诉她是胃病要慢慢调理。我后来回想起那天她说话的情景,感到她似乎已经早已察觉时日无多,只是为了让儿女们放心,才装作不知道而已。

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说出那样令人伤感的话呢?外婆的时间不多了,而那时的我也是一名即将要参加中考的初中毕业生。

05

梦境

我做过几个和外婆有关的梦境,现在想来仍然感慨唏嘘,罗列出来可能有点神秘学的味道。我怕时间久了有天我会忘记,所以想用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

梦境一。

外婆去上海检查治疗的那个冬天,妈妈陪她离开家乡前往上海的那天晚上,我梦里所见皆是白茫茫的麻布。我掀开一条条笔直的从天垂到地的白色麻布,一声声呼唤“家婆,家婆……”却怎么也找不到外婆的踪迹。我隐隐感到不安,直到后来确诊结果出来,她已是癌症晚期。

医生建议手术治疗,但外婆坚决拒绝了,因为在她的观念里她不能死在异乡,不能给儿女添麻烦。她怕死在异乡,找不到回家的路,她觉得体面地死在自家床上,才算得上是这辈子功德圆满。

最终舅舅舅妈们和母亲还是拗不过外婆,只好带她回家。

梦境二。

临终前的一个月,外婆不是在疼痛中倍受煎熬,就是处于昏迷状态,后来,吗啡都无法镇痛了,外婆忍住疼痛,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敢发出一两声呻吟。有天晚上,我梦见她对我说,“前世我们是母女,今生缘分已尽,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行,我还有我妈,我不能离开她。”我坚决地拒绝了她。后来我把梦说给妈妈听,妈妈说,我做的对,如果外婆梦里喊我跟她走,千万不能走。

梦境三。

外婆去世的那天晚上,我梦见她穿着蓝色碎花的衬衣和长裤趟在床上,我一遍一遍地喊,“家婆,家婆”,她没有抬眼看我,也没有对我说一句话。我说,“好家婆,不要走,我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后上班賺好多钱,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还要给你买新衣服,买新鞋。家婆,你不要走嘛,好不好?”

那夜的梦境,我没有挽留住外婆。

第二天早上的电话,带来了外婆昨晚去世的噩耗。我赶到外婆家,看到她时,她正穿着梦里的那套蓝色碎花衣裤,安静地躺在床上,如她所愿,在自家床上寿终正寝。眼前的外婆,已经瘦到不成人形。旁边是抱头痛哭,呼天怆地的大人们,他们身上头上身上披着白色麻布,神情哀戚,哭成一团。

妈妈拉着我的手,又拉起外婆的手,让我最后一次跟外婆告别。那是一双我牵过无数次的手,温暖而又粗糙的外婆的手,留下了一生勤劳耕作和辛勤家务的痕迹。可此时我眼前这双手,瘦骨嶙峋,灰白且冰凉,与昔日外婆的手竟判若两人,我一触到外婆冰冷的手,立马缩回。我挣脱母亲拉我的手,吓得立刻躲到她身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生和死的界限是那么远,又是那么近。

外婆走了,世间再也没有这个爱我的人了。巨大的悲痛电流般击中我的全身,我哭不出来,只睁眼看着白色的披麻戴孝的大人们在我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一夜之间,我和外婆竟天人永隔了。

“别怕,别怕,外婆会在天上保佑你。”一个声音对我说。

06

山坡

又过了很久很久,妈妈做了一个梦,梦里外婆只跟她说了一句,“我走了,去乔乔家”,似是告别。乔乔是妈妈认识的一个女子。

不久之后,乔乔家生了一个女婴。

那以后的很多年,我和妈妈再也没有梦见过外婆了。她好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关于她的梦,都不再有了。

我年幼的时候,外婆在后山坡上种了一片映山红。每年三月,红艳艳的映山红漫山遍野,甚是好看,妈妈喜欢折来几枝,插在花瓶。多年以后,外公也去世了,最后他和外婆的肉身,连同当年那个早夭的孩子,一起长眠在了那片映山红开满的山坡。没有了外公外婆,外婆家的老宅子我也几乎不再去了。

人们熙熙攘攘来这世上,仿佛是一场旅行,感受过这个世界的阳光、风霜、闻见过花香,听见过鸟鸣,亲历过山川四季和繁星,与身边的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结,体验了一遭人间的悲苦和喜乐后,又匆匆离去,走的时候割舍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未曾来过一般。

我生命中爱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他们化作尘,化作雾,化作风,又或是化作青山,化作墓冢,化作那山坡上的映山红,年复一年地开放。

把生活变成写作,把写作变成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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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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